大学城里的“美丽陷阱”

  近年来，随着医美逐渐兴盛，不少美容院也推出微整项目，试图分一杯羹。但随之而来的是鱼龙混杂的乱局，美容院跨界医美过程中资质缺乏、渠道混乱等问题层出不穷。谷河记者调查发现，广州大学城也早已卷入这一美丽“漩涡”之中。

  看到店前贴的特价针清项目广告，中山大学大一新生马小瑜忍不住走进美容院。刚一进门，两三位美容师瞬间围住她，七嘴八舌地指出她皮肤存在的种种问题。“她们告诉我，目前我的皮肤需要立刻针清。后续还将为我设计一系列的护肤方案。”在店长的极力推销下，一直被痘痘困扰的马小瑜很快就心动了。

  项目持续了30分钟。当美容师向马小瑜展示清理出的脏东西后，她更加信任这位美容师了，无视了脸部传来的阵阵刺痛。满含期待的马小瑜不知道，在这些冠冕堂皇的美容项目背后，潜藏着诸多陷阱。

  接受美容项目后，马小瑜本认为自身的痘痘会全部消失。但过了几天，脸上的红肿依旧，甚至会出现伤口发炎出血，她除了每天戴口罩上课别无他法。多次到该美容中心询问后，该美容师解释为正常排毒现象，需要一个月左右才能恢复。如果配合他们美容院的消炎镇静项目，可以加快恢复，之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游说购买。“为了让脸更快好起来，我付钱做了几次消炎，情况并没有好转。”最后马小瑜放弃了继续到美容中心，过了两个月，脸才渐渐回到正常状态。“我不了解是否是排毒的原因，但我是再也不会随便去做美容项目了。”

  清痘失败的原因很多，但大部分是因为手法操作不当。中山大学药学院医化学教研中心的叶剑清老师认为：针清如果手法不当容易留下难愈合的痘印，痘坑。如果炎症扩散，还会引发更为严重的后果，如颅内感染等。“这属于侵入性的医美操作，没有《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的的美容店理论上不能提供这项服务。”

  事实上，近几年来，随着美容行业的利润逐渐摊薄，很多商家开始将目光转向医美领域，试图转型“分一杯羹”。刷酸、小水泡、线雕、玻尿酸、肉毒素等技术门槛低、利润空间极大的美容项目开始风行于各大美容院。只是这些看似低伤害的美容创新项目，实际都涉嫌违规。

  2002年2月，为规范美容市场，卫生部公布了《医疗美容服务管理办法》，将美容分为生活美容和医疗美容两大类。一般的美容院只能向顾客提供皮肤护理等生活美容服务项目，而医疗美容则一定要通过具有创伤性、侵入性的医学技术方法，对人的容貌及各部位形态做修复与再塑的行为，是一种医疗行为，“只要具有创伤性、侵入性，哪怕只是给你挤掉一个痘痘，那都是属于医疗美容。”叶剑清老师认为。

  同时，按照现有法律规定，美容院开展医疗美容服务，院方需取得《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需要有符合国家标准的医疗器械、场所，从业者也一定要有临床医师资格证、专业方面技术证以及美容医师资格证。

  马小瑜告诉谷河传媒记者，目前在广州大学城内，上述这些医疗美容项目慢慢的变成了部分美容院的标配。仅在GoGo新天地二楼南侧，就聚集着8家美容馆，其中有3家提供上述小水泡、线雕等服务。在店内悬挂的价目表上，并未直接注明这些项目。“店家会在你选择美容项目的时候进行推荐。”

  这些美容院的平均面积不足十五平米，平时大部分时候提供的是美容美甲服务。而诸如小水泡、V脸提拉等美容操作都是由摆放在角落的一台多功能美容机完成。在淘宝页面中，这类美容机可以公开贩售，价格在6000-10000元不等。淘宝商家称，美容机只提供最基础的功能，原料的选择还要看各大美容院不同的操作。如果水杨酸比例调配不当，和个人皮肤情况不符，是会造成一定伤害的。

  ▲广州大学城内随处可见的定价较低的美容院，吸引了不少大学生顾客 / 图源顾媚

  事实上，医疗美容也有其适合使用的范围。叶剑清老师认为，对于一些外用药难以解决的痘印、痘坑，可以在正规机构进行适当的医疗美容。但是一些以明星审美为标准的频繁“微调”并不必要。因为医疗美容毕竟是医疗的技术，对人体正常的组织器官有一定伤害。

  更为致命的是，在走访过程中记者看出，大部分的店铺拥有的是经营许可证，而不是医疗许可证。也就是说，这些美容会所其实并没有从事这类项目的资格。并且，店内的操作人员也缺乏相应的资质。

  除了这类低调的隐形医美，暗访过程中，谷河传媒记者看出广州大学城部分美容院直接提供整形项目。在贝岗的一家美容院外的一个价目表上，列出了全套医美项目：从双眼皮、隆鼻、水光针到瘦脸针，无所不包。与医院相比，价格也显得十分亲民，双眼皮手术1800元起，隆鼻仅需要3800元。中山大学研一的学生李茵就曾经去过这类美容院咨询，店铺内的陈设格外的简单，分成咨询区和手术区两块。当时店长告诉李茵，他们外聘了正规医院的首席整形专家，拥有博士后的资历。若需要，“可以直接预约手术”，“但是时间很紧俏，需要排队”。在仔细端详李茵的脸后，店长为她设计了三套整容项目——瘦脸针、隆鼻和双眼皮，并动手为其模拟整容过以后的设计效果。

  在店长介绍的间隙，李茵看到了手术室，“陈设格外的简单，甚至没看到一些基础的无菌设备。”但让李茵不敢做最终决定的，是提到医疗资质时，店长含糊的态度。“店长很快地转移了话题，并给我展示下一个成功案例。”

  除了直接提供医美服务的机构之外，另一类中介医美也正在广州大学城兴起。这类美容院本身并不直接提供医美服务，但在其店内宣传广告中，会出现多类整容项目，一旦熟客问起，店家则会为顾客提供初步咨询和联系整容医院等“一条龙”服务。

  星海学院大三的同学木子就差点中招。她曾经是广州大学城一家美容院的常客，在一次清洁皮肤时，熟识的老板娘开始向她推销隆鼻，“你只要狠狠心，一下子就能变美了”。木子当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很快被老板娘提到的低价和短恢复期吸引了。老板娘看到木子心动，甚至立马停下手里的活，打开自己的朋友圈，让木子看那些隆鼻前后的对比照。“她给我看了七八个案例，还用手捏高我的鼻子给我模拟效果。”随后，老板娘告诉木子，这些都是附近的一家高端整形医院的作品，若需要，自己能全程帮忙联系，并提供后期的配套护理。

  事实上，木子的遭遇并非个例，第一财经资料显示，这类渠道模式在最近三四年开始兴起，去年是爆发期。这种合作方式下，和美容院合作的整形医院不做广告，可收费确远高于市场价。其中作为渠道的美容院通常会分去五成以上，有时候最高能涨到八成。

  不过，目前已有部分地方政府对此作出限定。2013年东莞市卫生局表态称，生活美容机构未经许可擅自开展医疗美容服务项目属无证行医，安排具备相应医疗美容资质的第三方医生来美容院整形也属无证行医。

  商务部多个方面数据显示，近年来，美容美发行业逐步向便利化、精细化、品质化方向发展，转型升级过程加速，2016年全国美容美发行业资产合计2002.1亿元，同比增长3.7%。但由于行业整体发展、转型、升级速度加快，加之经营成本大幅度的增加，负担债务合计371.7亿元，同比增长4.1%。这些成本大多分布在在店面租金、用工成本、水电费、物料价格等方面。这使得部分美容院铤而走险，转向利润更高的医美项目。

  林萌经营着一家某加盟美容院，提供烫蛋排毒、小气泡清洁等多项服务。她告诉谷河传媒记者，在开设这些项目以后，店内的生意逐渐红火起来。“主要是二十出头的小女生很喜欢。我们的利润空间也更大了。”事实上，医美项目的盈利空间远大于传统的美容项目。

  ▲医美美容院仪器多，各种仪器针对不一样皮肤问题做处理，成本应较高 / 图源联合新闻网

  以小气泡清洁为例，机器固定成本仅为6000元左右，而收费却高达199元。

  同时也有有业内人士透露，玻尿酸、肉毒素等美容产品的成本实际上并不高。从爱美客技术发展股份公司为例，其招股说明书显示，爱美客主要做注射美容材料的研发和销售，其基本的产品就是玻尿酸。该公司旗下产品 “逸美”、“爱芙莱”、“宝尼达”2016年的平均售价分别为931.76元／支、368.01元／支、2530.37元／支。

  美容院从这类公司批量购买，价格一般低于平均售价。林萌告诉谷河传媒记者，玻尿酸的进价按照品质不同，基本在300-800之间，而仅仅加上注射和形象设计，一个玻尿酸项目的售价可高达2000元，利润翻番。

  而与暴利的盈利空间相比，美容院违法成本几乎微不足道。顾客在非法美容院遇到风险不能列为医疗事故纠纷去起诉。我国《医疗事故处理条例》第二条规定：“本条例所称医疗事故，是指医疗机构及其医务人员在医疗活动中，违反医疗卫生管理法律、行政法规、部门规章和诊疗护理规范、常规，过失造成患者人身损害的事故。”法例没明确写清楚什么行为构成行医，也没写清楚什么行为在法律上被界定为医药治疗。《医疗机构管理条例》第六十一条同时规定：“非法行医，造成患者人身损害，不属于医疗事故，触犯刑律的，依照法律来追究刑事责任。” 所以法例中存在的漏洞令出事的受害者上诉困难，更有不少整形机构大部分会选择向受害者赔偿以掩盖失败。

  值得一提的是，目前监管在逐渐收紧。以爱美客为例，规模日渐扩大的同时，它的上市之路并不顺利。2018年1月证监会公布《爱美客技术发展股份有限公司创业板首次公开发行股票申请文件反馈意见》，对于爱美客的产品、股权、设备费用等提出多达60点的反馈意见，其上市之路就此搁浅。

  “这是一个医学行为，不能在美容中心去做，法律上要清楚界定。不然只会一直有人去投资，去开美容院，因为觉得有利可图，顾客也会因方便选择光顾美容院。”多次维权未果之后，马小瑜放弃了。她认为医学美容事故早在10多年前己中有所听闻，到了如今更是不时有事故发生，但是基本上没有任何改善，国家管理不当应该负有很大一部分责任。监管制度到底何时才能完善?医学美容何时才能停止设下美丽陷阱？或许下个十年给她答案。